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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目相對,寂靜蔓延。
“你先回去。”
他這話是對陳冰言說的,目光卻一直在韓霏雨身上。
陳冰言將一切都看在眼中,握著暖手爐的手緊了緊,眼裡滿是不甘。
可最後,還是聽從陸銘許的話離開。
陽光微暖,落在白雪地上一片耀眼。
陸銘許走上前:“臣見過公主。”
韓霏雨看了他一眼就挪開了目光。
她掩在鬥篷裡的手微微收緊:“去靜心庵的日子我已經定下了。”
聞言,陸銘許眉心一蹙,他不明白為什麼韓霏雨打定主意要離開。
“你到底想乾什麼?”
他沉聲喝問,甚至連敬語都忘記用了。
韓霏雨聽著這句不那麼疏離的話,心裡五味雜陳。
過往三年,她盼著他能放棄公主這個稱呼,想他喚一聲自己的名字,想他們像尋常夫妻一般相稱。
可卻冇想到,會是在這種時候,在她已經放棄之時。
“有些話還是不要說破了,算是為彼此好。”
也算是給他們,給她這段感情最後的體麵。
陸銘許不明白她話的意思,想要再問。
卻又聽韓霏雨說:“隻是離開前的這段時日,要勞煩你多來我院子走動走動。”
不知何時,雪又下了起來。
韓霏雨轉頭看著陸銘許發間停落的雪花,袖中的手動了動,最後還是停在了原處。
“我不想因為我離開之事,讓旁人對你我之間多加揣測,損傷皇家顏麵。”
作為妻子,她冇辦法讓陸銘許愛上自己。
作為皇女,她總該保全皇家顏麵,不能因為自己讓皇室授人以柄。
話說到這份上,陸銘許不想過多糾纏,便答應下來。
他要看看,韓霏雨究竟要做什麼。
他不相信,她會真的離開。
得到肯定的回覆,韓霏雨第一次向陸銘許福了福身,行了宮中之禮。
“多謝指揮使大人。”
隨後,她轉身離開。
陸銘許看著韓霏雨的背影,心中有些發悶。
玉泉跟在韓霏雨身邊,將這些都看在眼裡,不禁韓霏雨感到委屈和不平。
“公主,你當真打算就這般離開?”
韓霏雨放緩了腳步,回頭看著這個從小就跟在自己身邊的人,無奈地歎了口氣。
“命裡無時莫強求,這便是我的命罷了。”
第七章交易
自從那日之後,府裡的氣氛說不出的寧靜於祥和。
陸銘許去韓霏雨院落的次數越來越多,兩人的交談也越來越多。
他發現韓霏雨在一些事情上跟自己很聊得來。
“若論茶,自是滇南普洱為最,小壺悶泡,茶水隨著碗蓋緩緩流到壺中,如此泡法最是甘甜清香。”
“本朝之畫自是最喜李牧之先生,形神之韻難以言讚。”
陸銘許看著侃侃而談的韓霏雨,心裡也不禁頷首認同。
……
日子一天天過去。
陸銘許和韓霏雨心意相通,夫妻恩愛的傳言傳遍了京中。
聽著玉泉打聽回來的風向,韓霏雨也明白自己離開的時機大概到了。
她想了想,決定將自己要離開的事告訴皇兄,便進了宮。
自己她與皇兄一母同胞,他向來最疼她,也會隨她。
永樂殿。
韓霏雨研磨,看著處理奏章的皇兄,低聲說:“皇兄,我想離開去靜心庵。”
聞言,葉清豐翻閱奏章的手頓了頓;“為何?可是陸銘許對你不好?你同朕說,朕替你去教訓他。”
韓霏雨心中一暖,鼻尖微酸。
她知道,這一走與皇兄便是永彆。
“不是的,我隻是想去靜靜心,也不知這一去何時回來,便想著來同皇兄說一說。”
韓霏雨半真半假的回著。
冇有說自己命不久矣,也不想皇兄因為自己遷怒陸銘許。
事到如今,都怪她自己看不開。
葉清豐抬頭看向她,眼裡滿是探索。
韓霏雨垂下眼睛,不銥誮敢與之對視。
見狀,葉清豐好像明白了什麼,但是也冇多說,隻是問:“你想好了?”
韓霏雨沉默了一會兒,說道:“……是,想好了。”
聞言,葉清豐聽後,點了點頭:“朕知道了。”
兩人再冇有說話,無聲的靜瀰漫了整個大殿。
韓霏雨低頭研墨,感受著皇兄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,心裡的酸澀漸漸蔓延。
終究是她任性,拋下皇兄一個人在這冷冰的宮殿。
天色逐漸暗下去,韓霏雨也告退離宮。
葉清豐站在殿門口,看著撐著傘逐漸消失在皚皚白雪中的人,眼底情緒不明。
母後去世的早,他與韓霏雨相依為命。
他最寵這個妹妹,也希望她能一世無憂。
卻冇想,自己護了她這許多年,卻終究不能保證給她幸福。
葉清豐看著那飄落的雪,陷入了沉思。
指揮府。
韓霏雨剛回到院子,就看到了坐在屋子裡的陸銘許。
她的腳步頓了頓,遲疑了片刻,還是走了進去。
陸銘許循聲看來,眼裡中情緒複雜。
他今日照常來尋韓霏雨,卻聽下人說她進宮了。
便想著在這兒等等,可不想進來後卻發現,屬於韓霏雨的衣衫、書畫、絹帛都不見了。
隻留下空蕩蕩的房間格外淒涼。
她,當真要走?
陸銘許現在有些不敢確定。
良久,韓霏雨看著沉默的陸銘許開口:“是我忘記說了,今日起你便不用過來了。”
陸銘許眼神一沉:“公主這話是何意?”
“去往靜心庵一事我已同陛下說過,你可放心,等三日後我拜彆母後,便會自行離開。”
韓霏雨說著,語氣甚是平靜,平靜到彷彿這隻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。
燭火微微。
陸銘許的半邊臉隱在其中,臉上的神色看不真切:“三年了,你還要胡鬨到何時?”
聽到這話,韓霏雨一怔。
她以為這幾日他們二人也算是相談甚歡,以為陸銘許多少能有些瞭解她是什麼人。
可現在看來,不過是妄想。
“我……”
韓霏雨剛要說些什麼,屋外一陣喧嘩。
緊接著,一個太監走了進來,對著她施了個禮:“公主,皇上請您進宮。”
她愣了一下,看了眼陸銘許後,轉身隨太監離去。
陸銘許站在屋子裡,眉心緊擰。
宮內永樂殿,燈火明亮。
韓霏雨剛走到門口,就看到葉清豐背對門口站著,不知在想什麼。
“皇兄,你找我何事?”
她問著,邁步走了進去,可就在這時,身後殿門卻倏然合起。
韓霏雨回頭看了一眼,又不解的看向葉清豐。
葉清豐冇有說話,隻是轉過身瞧著她。
許久,纔開口:“你當真想好,要去靜心庵?”
韓霏雨不明白為何他特地叫她進宮,隻是問一個已經問過的話。
但還是說:“是。”
“不後悔?”
“不後悔。”
她回答的很果斷,且堅定。
葉清豐沉默了片刻,走上前將一個被掌心捂的溫熱的白瓷瓶放到了她手中。
“既如此,你離開前,就替皇兄做件事吧。”
韓霏雨詫異的看著手裡的瓷瓶,還冇來得及問,拿著白瓷瓶的手猛然被握緊。
她下意識的抬頭看向葉清豐,卻聽他說:“你死後,朕要以此為由收回錦衣衛掌權。”
第八章指責
那瓶子很輕,輕到一隻手便可以輕鬆拿住。
那瓶子又很重,重到承載了她的一條性命,還有這二十餘年的親情。
最是無情帝王家!
在這一刻,韓霏雨纔算是真正體會到。
她怔怔看著眼前的瓷瓶,目光落到葉清豐身上,再看不到曾經的疼愛與寵溺,隻有身為皇帝的狠厲!
“皇兄……”她喚著,語氣中帶著絲絲的祈望。
可葉清豐的話卻打碎了一切:“彆讓皇兄失望。”
隨後,他慢慢抽回了手,背過了身。
溫度遠離,韓霏雨冷意席捲,直入骨髓。
她凝視著葉清豐的背影,再無話可問。
而後轉身一步一步走出大殿,步履僵硬,滿身失魂。
守在門外的太監見她這樣,走進殿內對葉清豐說:“皇上,您為何不告訴公主那是假死藥?”
葉清豐睨了他一眼:“這件事若透露了出去,小心你的腦袋!退下吧。”
太監忙退了出去。
殿門緩緩關合,孤寂充滿了殿內。
葉清豐看著緩緩燃燒的燭火,眼裡一片黯色。
這是皇兄唯一能想到的讓你自由的辦法了。
也隻有這樣才能讓你忘卻這京中的所有,過你想要的日子,幸福的活下去!
大雪一直下,鋪滿了長街。
鞋襪已經被雪打濕,涼意從腳底直直地竄進心裡。
韓霏雨就這麼走著,一步一步走回了指揮使府。
走進院子的那一刻,她看著還在屋子內的陸銘許,有些驚訝。
他……竟然還在?!
韓霏雨站在原地,手中攥著的瓷瓶愈加沉甸,腦海中葉清豐冷漠的神情話語不斷閃現。
一瞬間,她有些迷茫。
她曾以為自己身上長達幾年的毒一定是陸銘許下的,但是現在她不能確定了。
韓霏雨將瓷瓶塞進袖口,走進屋子。
“你怎麼在這?”
陸銘許並冇有回答她,反而問道:“皇上召你進宮說了什麼?”
韓霏雨滿身風雪,但陸銘許就像是冇看見,
這原本已經習慣的事,此刻她卻有些承受不住:“你在乎嗎?”
陸銘許眉心微皺:“公主莫忘了,臣是你的駙馬。”
駙馬?
她不相信這是真的,她以為陸銘許救她、對她好,都是因為愛她。
卻原來,一切都是假的。
“你一直在騙我?”陳冰言掙紮著想要衝上前質問。
陸銘許隻是冷眼瞧著,讓人將她帶下去。
陳冰言的嘶喊質問聲音越來越遠。
陸銘許恍若未聞,自顧走到桌案前,從暗格中拿出一張紙。
上麵赫然是韓霏雨的小像。
他看著這張自己當年親手畫的畫像,眼裡情緒複雜。
那一年初見,自己對韓霏雨一見鐘情。
卻怎麼也冇想到因為身份之故,讓二人走到如今這般田地。
等此事了了,他一定要將所有事情都告訴韓霏雨。
而此時的指揮府,一片寂靜。
韓霏雨看著畫師低聲請求:“您可否將這色彩畫的更明豔些?”
畫師有些為難,這畫人像最忌重彩濃墨……
韓霏雨也瞧出來了,輕聲說:“不用太多,一點就好,我隻是不想……”
隻是不想這輩子最後留下來的東西也寡淡到晦暗無光。
畫師應了下來。
一盞茶後,韓霏雨拿著已完成的畫像,手撫著上麵的自己,眼中情緒複雜。
她畫這畫像是想留下來,證明自己曾活過。
可如今這畫完成,卻又不知該給誰儲存。
送給陸銘許?他怕是根本不稀罕。
送給皇兄?他也不會要。
想到這兒,韓霏雨心間漫著層層苦澀,默默將畫像捲起。
院落內,風捲著海棠落葉沙沙作響。
韓霏雨看著,還是想跟陸銘許道個彆。
但是他不在……
她想著再等等,可是日落天黑,夜微涼,心漸冷。
突然,心裡一陣陣陣絞痛,一股血腥氣從喉間湧上來。
韓霏雨強忍著,不讓自己咳出來。
天上圓月高掛。
她看著,終恍悟自己和陸銘許不過一句‘月圓人不圓’。
韓霏雨慢慢收回視線,走到桌案前,提筆留下了封信。
“此去一彆,各生歡喜,願君此後青霄直上,與陳冰言子孫滿堂,白首不離。”
墨浸紙,終成書。
燭光微微,韓霏雨細細瞧著,而後將它壓在了鎮紙下。
拿起畫像和白瓷瓶,她出門上了馬車。-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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